木岑

爱次

假惺惺12

!!

步空末独:



23.




下午五点多时,天尽头便渐起暮色,火球似的太阳偏向一隅。




本想等下了班先送向横回家去,再开车折回市区赶饭局,可那几个失心疯似的瘪三催魂一般,一连串十来个电话嗡嗡不停,敖三被闹得心神烦乱,关上手机心中送上整套珍藏国骂。而向横则在一旁替他抖抖外套上沾染的浮尘,边抖边拿衣领遮着下半张脸,装作没有在偷笑,到好不容易憋住了、脸上恢复波澜不惊的神情,再慢条斯理将外套递过去,圆眼睛一眨不眨,里头藏着闪动的细小高光。




敖三短叹一声,伸长了双臂,像两只钩子似的探过去,在面前人腰窝上一卡,再倏一下收回来,将向横带往自己跟前,牢牢抱住。




后者没做防备,被忽地一捞,踉跄几步,未及站稳就感受到敖三侧脸庞轻轻靠过来——他坐在自己那张宽大的办公椅里,虚虚压在椅垫外角,隔着向横肚皮上的棉布衣料,用耳朵去磨蹭,听向横肠胃里叽里咕噜的声响。模样很是依恋,连头顶黑发都轻飘飘地晃着,摇着。




他有时难免感慨天生较常人多三分大胆,也幸亏落地于足够为所欲为的原生家庭,惯出无拘无惧品性,凡经确认过的人与事,哪怕只在耳边遥遥响上一声、露出一面一角,都绝不松手放过。




昨夜向横蜷缩被中嗜睡如婴儿,眼帘半垂困顿昏沉,似笑又非笑,对他的回答不知听进几斤几两。再一晃神,对方却又不知何时彻底睡去,只剩嘴角翘起半丝弧度,如噙上世纪人间美梦,拐弯抹角透露给他最佳谜底。




见惯世面的敖三先生端坐床边,眼睛扫过十几平方小窝,一一擦过衣柜书桌窗户天花板,最后回到向横脸上,眉也静唇也静,自在安眠。敖三久望不动,而后悄悄立起,耳畔涌动灿烂欢呼,用一百万种声音重复强调确认:稳了,妥了,他是你的了。




再一脚迈出,鞋底似踩满鲜花。




向横背部紧缩有些怕痒,神经末梢如临大敌,张口却屏住呼吸未发出半点声音。抬头平视前方,片刻后将目光拉远,穿透横绝在前的落地玻璃大窗,平行排开似一堵墙壁。远处高楼林立,灰色天台上空低垂一枚夹红带金落日,朦胧余晖铺满解放了的人间。




秒针滴答滴答,清脆跳跃,他们维持这个不似情人的姿势守望夕阳燃尽生命。向横伸出手来,指缝也紧紧闭住,生怕光线从其中漏走。他囚禁飞散思绪,期盼时间慢慢走,最好停在这一刻。




好去消化积淀了整整一下午、长达五小时四十多分的不安。




敖三走后没有多长时间便临近下班,向横独自一人在办公室中收拾东西,忙着时听见咚咚敲门声,另一个实习生小心朝里望进来,看见向横,问道:“敖总在吗?”




“不在,有饭局。”向横说。




是个生脸,脖子上挂蓝白工作证,大概笔面试时见过,不大记得。




听说敖三不在,对方显然表情轻松起来,语速也微微变快:“不好意思啊快下班了还打扰你——我替财务那边传话,第一个月工资快要发了,那边要本人去签字确认一遍卡号。”




哟,大公司还有这讲究。向横不疑有他,只背好自己的包,站起身预备跟过去。




面生实习生挠挠头,指着向横肩上的包,好意提醒:“财务离这儿不远,待会儿回来拿也是一样的,财务部那边主任脾气有点怪,对迫不及待下班的,好像不是非常待见。”




向横听后歪头想想,觉得回来再取也不是特别麻烦,于是将包放下,笑得客气又礼貌,说:“财务那边我还不是很熟,得指望您带个路了。”




“客气什么,大家都是同事嘛。”




向横将办公室的门轻轻带上,跟着对方走楼梯下了三楼,时不时交谈三两句。四周少有人经过,两人越过一间又一间办公室,穿堂风扫过后颈,不由泛起突兀的寒气,他忍不住缩了缩,再抬头时长长过道已行至末尾,眼前只有一扇小小的隔间门。




“嗯?”




向横微微怔住,不得其解。每层楼尽处都是这样一间小隔间,楼下人员多的被安置成茶水间,再往上都简单当小仓库处理,用来堆放些不常用的杂物。




就算再怎么不熟,财务室不在这里也是显而易见的,向横戒心顿起,下意识朝后退下一步,反应算不上慢但还是吃了个不小的亏,被人拖拽进隔间。




那人手上力气不小,又好像有点擒拿技巧,在向横挣动时照后颈重重一劈,向横眼前发黑,像纸片般飘落在地,跪下去捂住自己脖子。




啪——




门被关死,数秒后传来从外头反锁的声响。向横头晕目眩,整个视野都在摇晃,咚地倒下去,脸庞触地,模糊间只能透过门板缝隙瞥见外面地上掉落的那块工作牌,姓名栏上,空空如也。


 


晚间饭局上为首最大瘪三姓程名以鑫,一手举瓶一手晃杯,舒展双臂间流连的都满是酒味,坐敖三正对面,仗着是在场唯一知情者尽情为所欲为,大有将工作烦心怨气借嘲笑敖三而发泄的势头,眼里、面上浮现一层又一层的蠢蠢欲动。




其他老同学即便摸不清情况,但胡搅蛮缠热闹起哄却都是一等一的好手,往常对敖三怼一下要伴十声求饶,今晚看准眼色,一个二个统统学着聪明,跟在领头耍得兴高采烈的程以鑫屁股后面狐假虎威,七八个人里应外合,配合打得绝妙,敖三没几筷子下肚,酒倒是被灌一杯接一杯。




“够了够了!你们干什么?”情况不妙,敖三终于急眼,桌子拍得震天响,“按我一人灌都胆子肥是不?”




席间出现几秒静音,乍一下似乎都被唬住,先反应过来的还是不嫌事大的程以鑫,懒懒一坐,将酒杯推远,笑得既嘲讽又冷艳,边说还边拍桌子,像是铁了心要把兄弟三五二文给卖掉。




“怎么的?有对象就忘了我们这群兄弟了?喝两杯都嚷上了?”




话同惊雷,猝不及防丢在桌上,拔环引爆。周遭闻言统统像真被炸了般张嘴说不出话,互相对望数眼,不知是谁身先士卒嘴吐一句“我靠。”




议论起哄声才顿时有如开闸之水般倾泻而出,热热烈烈冲刷着苦不堪言的敖三的耳朵。他只得举起双手将耳朵捂住,装作没有听到也装作自己是个透明的。一众人观察到敖三这般反应,更加倒抽着气,拍桌子兴奋起来。




“哟哟哟哟哟哟!!!!”




“不否认就代表是真的咯?”




“那今晚怎么都不带过来看看?”




程以鑫心满意足地夹着胳膊,刺刺地笑:“行了,呵。三爷有人陪了我们这些破烂玩意儿还值几毛钱?都赶紧吃赶紧喝,以后可难说还有没有机会了......”




群演心领神会,个个垂头抹面起来,装得那叫一个凄惨可怜。受不了的敖三怒骂数声,终于猛地站起身来,三两步挤到程以鑫面前,一巴掌按住其头顶:“就你话多,一天到晚都欠揍得不行。”




程以鑫被大力揉了几下头顶,倒也没来气袖子一捋去对打,而是仰头神神秘秘问:“讲真的,我还没听过你的小朋友声音 ,给他打个电话?”




不等敖三回应,对面人便自觉自发地将手机传过来,脸上兴致勃勃挂着笑。敖三左推右阻,禁不住一干人不依不饶,一咬牙还是拨出了电话。




“嘘——”




程以鑫带头压低了全场的声音。




敖三将手机搁在耳朵底下,没开免提,可一声又一声“嘟——嘟——”有节奏地响着,敲打在所有人提起来的心上。




向横没有设置任何音乐,接通前只有干巴巴的“嘟——嘟——”声,大约三十秒后却传来无人接听的提示音,敖三一愣,下意识去看了眼号码和时间。




不过七点钟,向横也许刚到家,在休息也不一定。敖三把手机往口袋里一收,说:“小孩儿回家睡觉了,都不准吵他。”




“我信你个大头鬼。”程以鑫首先不屑地嘁了声,桃花眼上挑,难缠得很,“人家连你电话都不接,没准耍你玩儿呢。”




“......程以鑫你再叨叨叨的我就要揍你了。”




后者仍旧是笑,接着说:“你说这小朋友,下班也没什么急事要做,也不可能这会儿就睡觉,为什么不接你电话,也许就是因为今晚你跟咱们出来,他不高兴了故意的。”




“这时候应该怎么做——”程以鑫拉长了声线,“接着打啊,打到他接为止!”




底下又一顿鹦鹉学舌。




“对!”




“对啊!”




“就是!”




这回敖三是真的不理了,懒洋洋回到自己座位上,一筷子一筷子吃得欢,只在十多分钟过后趁人都没注意又随手拨了个回去,边嚼着凉拌黄瓜边听对面的声音。




几十秒后,照样无人接听。




敖三把手机放下,还剩一口黄瓜没嚼完,晃神瞬间,忽然察觉到某种莫名的心慌,于是将筷子啪嗒丢下。




“不吃了,你们随意。”




 


24.




那头敖三从热烘烘的餐厅出来沾一身夜色开车赶去向横家时,仍旧滞留在公司的向横早已醒了过来,在落满灰尘的小仓库里慢慢爬起,身后靠着数只堆叠起来的大纸箱,恍惚间依旧觉得颈部隐隐作痛。




四下张望几遭,狭小拥挤的仓库只有一扇朝外打开的窗子,被杂物挡住一半,开也开不了——就算开的了,他向横身手也没矫健到徒手从十四楼爬下去。




何况他还饿着。




叽里咕噜咕噜噜。




他伸手摸摸肚皮,再抬头望向透过半面窗子露出来的阑珊夜色,不由地抱紧自己。黑屏的手机从口袋中滑出,砸落在地板上,发出清脆声响。




......刚刚一时半会儿还没想起来,还真以为自己要在这里惨兮兮地过上一夜——向横挪过去将手机捡起来,解锁,通知栏上飘着八通未接来电,全是敖三打的。




向横前胸紧缩一下,呆呆了半晌,最后又重新埋头进去两腿间。




他不由自主地回忆起中午的事情来。




简亓发来的那条消息里说:“已经搬出去了,晚上要不要见一面,我把钥匙还有别的一些东西全还给你。”




心惊肉跳地读完每一个字,读完了,再又心惊肉跳地重头读一遍,心像破了大洞的渔网。不知作何反应时,经由自己手机发送过来的照片忽然跳到上方来,鬼使神差地转发给简亓,那头就再也没有了回音。




向横眼盯着屏幕,一秒一秒过去,才终于如梦初醒,手忙脚乱地想要撤回,却发现早就超时,正巧敖三回来,身影出现在门口,便只能删掉了由自己发出的那条信息,再掩耳盗铃地将与简亓的对话框隐藏起来。




做完这一切的向横心虚得像只初作恶的小鬼,说话做事都不自然,悄悄观察敖三一系列的举动,不像是被发现了的样子,才抱着侥幸心理松了口气。




临近傍晚时敖三才说,晚上有饭局。




“哦。”向横边回答,边挠头。




是和简亓的那个吗?




某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坏透了。为什么会这样,第一天就将拿不出手的阴暗面暴露给敖三,仿佛是上帝在惩罚他前路太过顺畅一般。刚刚抓在手中没多久的幸运一下子便要成为指间沙,滑干净了,他什么也不剩。




被关进仓库没什么,被锁在这里一整夜也没什么,他最不能接受,是好像已经被自己弄砸的感情。




这时手机又忽然嗡嗡震动起来,向横拾起略略一扫,仍是敖三。铃声急促,屏幕上像是出现了敖三那张不耐烦不高兴的脸。




向横愣几秒钟,还是捏捏鼻子,试了几声,将声线努力调整正常,接起来低声说了个“喂。”




“你在哪里?”




“......在家。”




“骗我。”敖三踹了一脚门,“我就在你家门口——你到底在哪儿?快说。”




“......我还在公司。”




“这么晚了怎么还留在公司?”




向横慢眨眼睛,被对方的咄咄逼人弄得有一点点结巴:“我......就是......走的时候不小心进了十四楼西边那个小仓库......然后锁门的人没注意,我被关在里面了......”




“......”




敖三许久不说话,使得向横这里煎熬异常,手心忍不住冒起冷汗。




“是真的不小心,还是有人故意的?”




电话线陌生化了声线,敖三一字一顿,严肃却又收敛,透着一股子淡淡的冷漠。向横默不作声,低下头去,直直看向灰暗的水泥地面,最后含糊其辞地嗯了一声。




他实在不想对敖三诉苦或求救。人最厌恶自己身上富余的东西,越是依赖成瘾,就越渴望独立。




大道理明白一堆,有些人为什么要找麻烦也心知肚明,无非是惹嫉遭妒,无中生有。




“我开车回去,大概二十多分钟,等等我。”




对面传来一道接一道下楼的脚步声,轰轰隆隆,烈得像是在打雷,十几秒后走出去又变作呼呼风声——敖三跑得又急又快,却又在上车插好钥匙后忽然安静下来,莫名短短笑了一声,问:“怕不怕?”




向横忍了一晚上,在这一刻忽然鼻腔一酸,上下唇紧紧抿住,不敢出声。




敖三按了免提,将手机放在副驾之上。




“怕的话我给你唱歌——我难得给人唱歌,不大好听,但是还蛮提神的,给你唱二十分钟,唱完了我就到了。”




他系好安全带后又俯身亲吻了一下手机:




——“所以不要怕啊,小朋友。”




TBC.




(最近真的又一点点忙!)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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